Vast & Hazy《文明》

Vast & Hazy 《文明》

人類的誕生有多種神話詮釋，但無庸置疑的，文字是人類文明的大躍進。

拿到實體專輯時像是解讀機密檔案，翻閱時被圖騰化的文字吸引，腦海浮現科幻電影情節：因探索浩瀚的宇宙，太空船迫降在無名星球，太空人從殘破的太空艙掙脫，踩著鐵紅色塵土礫石越過漫長，企圖找到一線希望。眼前瀰漫著懸浮微粒，深邃氣層有深紫色與暗沉的星光餘暉，無預警地絆倒坐地之餘，發現閃爍微弱光芒的金屬板塊，半信半疑的伸手拿起……原來這片荒蕪曾有文明。

以幾何圖形與英文字體為本，透過文字筆畫的削減組織、固定角度圓弧的修潤，創造如儀式般的規律，與光芒般的襯線，型塑獨樹一格設計出來自星際的文字標誌—圖騰化字體，是專輯設計上最喜愛的部分。

〈人類〉Animal，混沌中降生墜地的開場曲，自信踏出第一步。節奏與遲緩的回聲形塑無邊的空間，是人類存在的初始地；吉他聲和急促的重拍是啟動生命的心跳，也是求生存移動的腳步；開場兩段的主歌歌詞揣摩浸泡羊水的胚胎，「他感到不太安全」後離開母體，以原始姿態生活著。副歌歌詞表述非黑即白的善惡、救贖與毀滅等對立，如希臘神話的眾神顛覆聖潔想像。英文歌名Animal是引線，隱喻人與動物的差別，道德感區隔人與動物的差別。

〈文明〉歌詞闡述人類面臨毀滅，反思「文明」的副作用。「編輯自然的一切」詩意描寫人對自然的破壞；利益之下「膨脹的智慧 跨過了線」使慾望驅動戰爭，「神將會赦免 我的罪孽」是假託為了美好明天，成就後「我就是下一本神的經典」，化身一部傳說。剛強的吉他，是戰前號角響起與戰火煙霧瀰漫；主歌進副歌的間奏旋律隨歌詞切換視角，帶點史詩遊戲的電玩音色在說故事，再鋪襯金屬氣味的聲音拉抬氛圍進入副歌；貝斯和鼓沉穩搭配，扮演武力雄厚的敵方；想像著吉他手帥氣爆裂的刷弦，細聽伏筆般重複的樂句，是精心設計的記憶點。

〈無差別傷害〉In the dark，將歌詞套入現下的「酸民」與「鍵盤法官」現象，吻合。思量著歌詞敘述的黑暗：實體空間、受傷的生命經驗、網路社會下的扁平化二元對立觀、沒說出口、不被看見的都是黑暗；更甚，當大家都在黑暗裡就沒有差別。張狂的「你我都是神」是見光死的操盤手，背後心理因素會不會是極度自卑與不足，形成反彈所以自大?與神的歌詞，在這裡是人類狂妄的自稱，在〈文明〉則是真神。副歌重拍的衝擊，令我邊聽邊點頭地投入其中。

〈複寫〉，「其實明白 太過感性有風險／肉身找安慰 靈魂被傾斜／複寫誰的輪廓／擦去了 誰的哀愁／那麼我 靠得很近 夠不夠」抽取歌詞想著，依戀著上段感情，心理無法完全分手時，想找個相似的人複製愛戀填補心靈，卑微包裹著奢望愛；水仙花的訊息，是希臘神話裡描寫一位美少年愛上自己倒影的故事，有自戀的意涵。拿著水仙花的他只愛自己，「我羨慕到狼狽 自由造成淪陷」透露一種愛的極限：承認對方身上擁有盼求的欠缺，所以羨慕，最後被對方察覺後變成軟肋而淪陷。或許這歌詞關乎自虐窒息的愛戀。尾聲的木吉他Solo為總結，包含聽覺記憶點與歌曲裡的自哀。

〈我完美的愛情〉Anglerfish’s love，從這首歌開始察覺中英文歌名有相互作用。搜尋Anglerfish看到圖片一驚：「那不是垃圾魚嗎?」原生長在亞馬遜河流域的垃圾魚，自國外引進台灣後因為長相不討好，又未達成「清除水族箱壁的藻類，以保水質清淨」的預期功能而遭棄養，生命力、適應力極強的牠，迅速成為影響台灣水域生態的強勢物種，最後不得不撲殺。想像垃圾魚愛的模樣，對照著歌詞，是痛與愛病成的恐慌佔有。聽完時心酸想著：「安全感極度欠缺的情感控制，內心獨白是否就是如此? 相愛相殘。」

〈柔軟的監牢〉Where’s Blue Fairy，描寫分手後的思念與戀情回味。「Blue Fairy」是隱晦象徵幸福的青鳥嗎? 口風琴聲超惆悵的對味；〈被壞妄想〉Gunshot in Peace，歌詞開頭先禮後兵的各自計算，保持外在無恙，後段關於施暴—清脆的巴掌聲，如靜夜的一道槍聲，穿破黑暗也射進受害者的心，「所有不順 肯定是被你弄的」是動機。殘酷是人性本能嗎? 還是防衛機制?

〈夜行樂園〉Ibasho，夜歸人尋找內心的居住所，延伸至渴求無條件的愛，使人能夠永久安心安在而「讓我 讓我 真的就只是我」；〈全員病態就沒人算怪胎〉讓我想起深刻的一段話：「每個人都是神經病，那些被稱為『神經病』送至醫療院所的，只不過是症狀嚴重到無法自理生活而已。」也是對這歌的理解。

私認為這專輯的聲響音色架在日式Pop搖滾之上，咖咖的唱法辨識度提高，別於第一張作品的直述衝撞樣態，更多氣音融合語調，展現更細膩、滲透力更強的情感表述。

音樂表現，工作團隊辛苦了，喜歡!想要特別提起樂手。第一張專輯裡令我愛不釋手的〈故障〉的痛快爆裂節奏，和〈無差別傷害〉〈我完美的愛情〉是同一位鼓手—潘維瀚，是他的鼓聲特色魅力；鼓手賴聖文提供描寫寬廣空間想像又燒燙的節拍組合。林庭鈺與翁光煒，本來就是長期追蹤的吉他手，在這裡輸出的聲音想用「鋼鐵直男」與「浪漫硬漢」來分別形容；貝斯手柯遵毓像是遊走神秘三角洲的軍火之王，給出豐厚支援；絃樂組—曜爆甘音樂工作室，溫暖提供一個家給歌裡的主人翁；合成器與鍵盤，多了值得關注欣賞的樂手。

這是一張隱藏眾多訊息量、展現野心、火力強大的專輯，也是讓我想很多的作品。完食!